别舍弟宗一

〔唐〕柳宗元

零落残魂倍黯然，

双垂别泪越江边。

一身去国六千里，

万死投荒十二年。

桂岭瘴来云似墨，

洞庭春尽水如天。

欲知此后相思梦，

长在荆门郢树烟。

【译注】

• 零落残魂倍黯然，双垂别泪越江边：如今这残缺的心灵又遭遇兄弟离别，更黯然神伤；兄弟越江相别，双双落泪。零落：自比遭贬漂泊。残魂，一作残红。黯然：形容别时心绪伤感。双：指宗元和宗一。越江：指柳江。
• 一身去国六千里，万死投荒十二年：独自一人离开京城，投身六千里外的蛮荒之地，十多年来，历经艰难险阻。去国：离开国都长安。六千里：（柳州）去西京五千二百七十里，极言贬所之远。万死：历经无数次艰难险阻。投荒：贬逐到边远地区。
• 桂岭瘴来云似墨，洞庭春尽水如天：岭南山多林茂，瘴气弥漫，乌云密布，遥想舍弟所去湖北江陵此时应该是春尽夏来，水天一色。桂岭：五岭之一，在今广西贺县东北，山多桂树，故名。柳州在桂岭南，泛指柳州附近的山岭。瘴：热带山林中的湿热之气。
• 欲知此后相思梦，长在荆门郢树烟：相隔太远，今后只能寄以相思之梦，我会经常在梦中见到郢地（湖北）的烟树，但愿梦中能见到弟弟。荆、郢：古楚都，在今湖北江陵西北。

此诗是柳宗元写给堂弟柳宗一的赠别诗，作于其贬谪柳州时。彼时作者经历了永贞革新失败，被贬柳州，身处蛮荒之地又与亲友离散，内心孤郁。堂弟宗一前来探访后即将离去，柳宗元作此诗赠别，抒兄弟情意，寄身世之悲。

“零落残魂倍黯然，双垂别泪越江边”，首联以“零落残魂”开篇，直述贬后身心凋敝；“倍黯然”化用江淹《别赋》“黯然销魂者，唯别而已矣”，强化 “双垂别泪”。兄弟二人于柳州江边洒泪相别，情感真挚。

颔联“一身去国六千里，万死投荒十二年”，以数字入诗：“六千里”极言贬地之远，“十二年”强调谪居之久；“万死”夸张相见险恶，道尽宦海浮沉的辛酸。此联浓缩了作者的政治苦难，空间与时间的双重压迫感扑面而来。

颈联“桂岭瘴来云似墨，洞庭春尽水如天”用了对比手法：上句写柳州环境之险恶，下句想象宗一将去的荆楚之地为洞庭春色、水天相接。一暗一明，一险一阔，烘托兄弟离别之愁，暗含对弟弟前程的祝福。

尾联“欲知此后相思梦，长在荆门郢树烟”以梦境寄相思，魂梦将常萦绕于宗一所在的荆门、郢都。“烟”字朦胧凄迷暗喻思念的缥缈与无奈。此联收束全诗，余韵悠长，兄弟情谊超越地理阻隔，感人至深。

此诗情感沉郁，真挚动人，融合了个人贬谪之痛与离别之悲，家国身世之慨浸于字里行间。

此诗对仗工巧，意象鲜明，画面对比强烈，情感张力饱满。诗人以虚实结合，时空交错的手法，实写柳州瘴疠，虚写洞庭春色；以现实与梦境交织，拓宽了诗意空间。此诗不仅是普通送别，更承载了柳宗元作为贬谪诗人的悲剧命运。诗中“去国”“投荒”之叹，是对政治迫害的控诉，而“相思梦”则是对亲情与归乡的渴望，展现了士大夫在困境中坚守情感的厚度。

此诗是柳宗元七律中的代表作，以深沉的笔触将个人命运、兄弟情谊与自然景象熔于一炉，语言凝练而意境苍茫，堪称中唐贬谪文学的典范之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