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州重别薛六柳八二员外

〔唐〕刘长卿

生涯岂料承优诏，

世事空知学醉歌。

江上月明胡雁过，

淮南木落楚山多。

寄身且喜沧洲近，

顾影无如白发何。

今日龙钟人共老，

愧君犹遣慎风波。

【译注】

• 此诗入选《唐诗三百首》卷六。江州：今江西九江市。薛六、柳八：名未详。六、八是他们的排行。员外：员外郎的简称。
• 生涯岂料承优诏，世事空知学醉歌：多年沦落的生涯，谁知竟得到天子的厚恩。世间万事我都已参破，只想学醉饮狂歌的古人。生涯：生计。优诏：优厚待遇的诏书，此当为反语。醉歌：醉饮狂歌。
• 江上月明胡雁过，淮南木落楚山多：江上的月色分外清明，胡雁从夜空飞过。秋风吹起，淮南已树木凋尽，楚地山头的落叶想必更多。胡雁：指从北方来的雁。“淮南”句：江州在淮南，其地又在古代楚国境。楚山多：木叶零落，所见之山更多了。
• 寄身且喜沧洲近，顾影无如白发何：且喜暂可以寄身，因那里临近大海。对镜照影，白发萧萧令人心伤。沧洲：滨海的地方，也指隐士居处。顾：回看。无如：无奈。
• 今日龙钟人共老，愧君犹遣慎风波：如今你我都已老去，都一样是这般步履龙钟。你们还叮嘱我留意风波险恶，叫我深深惭愧无限感动。龙钟：指老态迟钝貌。老：一作“弃”。遣：使，这是叮咛之意。慎风波：慎于宦海风波。

此诗是刘长卿第二次遭贬（贬往南巴，今广东一带）途经江州（今江西九江）时，与友人薛六、柳八告别所作。全诗以深沉的情感、含蓄的笔法，抒发了诗人宦海浮沉的悲愤与无奈，同时展现了友情的真挚。

“生涯岂料承优诏，世事空知学醉歌”，首联以反语开篇，字面上说“承优诏”（蒙受皇帝优待的诏书），实自讽被贬的遭遇。“学醉歌”暗示对世事的失望，只能借酒消愁。这种“正话反说”的手法，深刻体现了诗人内心的不平与愤懑，也反映了他对官场黑暗的清醒认知。

“江上月明胡雁过，淮南木落楚山多”，颔联描绘江州秋夜之景：明月高悬，北雁南飞，木叶凋零，楚山萧瑟。“胡雁”和“木落”的意象，既点明时令，又暗喻自己的漂泊命运。景物的凄清与诗人的贬谪之痛相呼应，形成情景交融的意境，强化了孤独与苍凉之感。

颈联“寄身且喜沧洲近，顾影无如白发何”写诗人勉强安慰自己：贬所靠近海滨，可暂得栖身；但回看镜中白发丛生，不禁悲从中来。“且喜”与“无如”的对比，凸显了强作豁达却难掩衰老与失意的心理。

这种矛盾也体现在尾联“今日龙钟人共老，愧君犹遣慎风波”中，诗人自嘲老态龙钟，却仍被友人叮嘱“慎风波”，既感愧疚，又透露出对前途的忧惧。尾联聚焦与友人的离别，薛、柳二人的叮嘱“慎风波”既是对诗人关切，也暗示官场险恶。诗人以“愧”字回应，既惭愧自己年迈无用，又感动于友人的真诚，生动展现了唐代士人在政治逆境中相互扶持的情谊，也为全诗增添了一抹温情。

全诗结构严谨，层次分明，首联直抒胸臆，颔联以景衬情，颈联转折跌宕，尾联收束感慨。刘长卿善用典故（如“醉歌”）和双关（如“风波”既指自然风波，也指政治风险），使诗意含蓄而深刻。

此诗通过反语、写景、矛盾心理的刻画，展现诗人贬谪途中的复杂心绪，既对命运不甘，也对友情的珍视，将个人悲愤融入自然与历史背景中，形成沉郁苍凉的风格，是唐代贬谪诗的佳作。前人评刘长卿七言律诗“工绝秀绝”当非溢美之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