再授连州至衡阳酬柳柳州赠别

〔唐〕刘禹锡

去国十年同赴召，

渡湘千里又分歧。

重临事异黄丞相，

三黜名惭柳士师。

归目并随回雁尽，

愁肠正遇断猿时。

桂江东过连山下，

相望长吟有所思。

【译注】

• 题注：连州：今广东连县。柳柳州：任柳州刺史的柳宗元。此为对柳宗元《衡阳与孟得分路赠别》之答诗。
• 去国十年同赴召，渡湘千里又分歧：被贬出京城十年，我们二人同时接召赴京，却同时再被贬边荒之地，同行千里渡过湘水，又不得不分手。湘：湖南湘江。
• 重临事异黄丞相，三黜名惭柳士师：我虽是再次充任连州刺史，却与西汉黄霸两任颍川太守不同，更自叹不如三次被贬黜的柳下惠。黄丞相：西汉贤相黄霸，受汉宣帝信任，两度出任地近长安的颍川太守，清名满天下。三黜：三贬。柳士师：柳下惠。士师，狱官。柳下惠为士师，三黜，死后谥号惠。
• 归目并随回雁尽，愁肠正遇断猿时：思归的目光随大雁消失天边，心中愁肠百结，又听到凄厉的猿啼。断猿：形容猿声凄厉，令人断肠。
• 桂江东过连山下，相望长吟有所思：柳州和连州有桂江相连，每当桂江东流经连山之下，我将和你相互凝望，低头吟诵《有所思》。桂江：即漓江，此指柳宗元将前往的柳州。连山：指诗人所往之地连州。有所思：古乐府篇名，汉歌十八曲之一，原本为情诗，此喻指不忍与柳离别的情状。

刘禹锡与柳宗元同为“永贞革新”核心人物，革新失败，同遭贬谪十年。元和十年短暂召还，又因刘禹锡《元和十年自朗州至京戏赠看花诸君子》之诗触怒权贵，二人再贬岭南：柳宗元被贬柳州，刘禹锡被贬播州（今贵州遵义），比柳州更偏远，且刘需携80 岁老母同行。柳宗元毅然上书：“播州非人所居，而梦得亲在堂，吾不忍梦得之穷。” 请求与刘调换贬所。刘捧着奏章泪如雨下：“子厚素体羸弱，播州瘴疠之地，此去恐无生还之理！” 最终在其他大臣求情下，刘改任连州刺史，而柳仍独自前往柳州。他们同行至衡阳后分道扬镳，此次分别实为生离死别（柳四年后病逝柳州）。

首联“去国十年同赴召，渡湘千里又分歧”概括十年贬谪生涯与再度分离的无奈。“同赴召”与“又分歧”形成强烈对比，凸显命运的悲凉。

颔联“重临事异黄丞相，三黜名惭柳士师。” 黄丞相指西汉贤相黄霸两任颍川太守的清名，反衬刘禹锡“重临”连州是背负罪名、带母流放的屈辱。“柳士师”借春秋柳下惠三次被贬的典故，既赞柳宗元刚直不阿，又自谦不如并暗含对朝廷不公的讽刺。

颈联“归目并随回雁尽，愁肠正遇断猿时”，意象凄厉。“回雁”象征北归无望，目光随雁消失，暗喻还朝无望。 “断猿”化用《水经注》中猿鸣催泪之典，烘托离愁之痛。二人并立荒郊共望归雁，传递出志同道合者的悲怆。

“桂江东过连山下，相望长吟有所思”，尾联虚实相生。桂江（漓江）与连山本不相连，诗人以想象勾连两地，喻示山水阻隔不断精神共鸣。 “有所思”古乐府情诗，双关，将友谊升华为超越时空的相思，余韵悠长。

此诗结构严谨，层层递进，章法缜密，用典精切，沉郁中见豪迈，凄婉中藏坚韧，堪称中唐贬谪诗之典范。

此诗不仅是刘柳友谊的见证，更是中唐政治悲剧的缩影。诗人以典明志，以景结情，将个人命运与时代困境熔于七律的严谨格律，展现出“诗豪”沉雄悲慨的风格。末句“相望长吟有所思”尤具感染力，成为千年后读者仍能共情的经典意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