又呈吴郎

〔唐〕杜甫

堂前扑枣任西邻，

无食无儿一妇人。

不为困穷宁有此，

只缘恐惧转须亲。

即防远客虽多事，

便插疏篱却甚真。

已诉征求贫到骨，

正思戎马泪盈巾。

【译注】

• 又呈吴郎：再次恭告吴郎。呈：以恭敬的方式送给。吴郎：姓吴的男子。
• 堂前扑枣任西邻，无食无儿一妇人：西边邻居来房前打几个枣，我从不阻拦，而是任随她去打，因为她是一个没儿没女没吃没喝的老年妇女。堂前：屋前。扑枣：打枣。任：不加干涉。西邻：西边邻人。
• 不为困穷宁有此，只缘恐惧转须亲：如果不是穷困她怎么会做这样的事，正因为她心存恐惧，反而更应该与她亲近。不为：不是因为。宁：怎么，岂，难道。此：指妇人打枣的事。只缘：正因为。转：反而。须：应该。亲：亲近。
• 即防远客虽多事，便插疏篱却甚真：看见你（吴郎）她就提防着，虽说是多此一举，但你一来就插上稀疏的篱笆，却甚是认真。即：就。防：提防，心存戒备。远客：远来之客，指吴郎。多事：不必要的担心，多余的心事。插疏篱：扎一个稀疏的篱笆。甚：太，过分。真：认真。
• 已诉征求贫到骨，正思戎马泪盈巾：她诉说官府征税逼租已经一贫如洗，想起时局兵荒马乱不禁涕泪满巾。征求：指税赋征敛。贫到骨：贫穷到骨（一贫如洗）。戎马：指战争。

唐代宗大历二年（公元 767 年），即杜甫漂泊四川夔州的第二年，他住在瀼西的一个草堂里。堂前有几棵枣树，西邻的一个寡妇常来打枣，杜甫从不干涉。后来杜甫把草堂让于一吴姓亲戚，不料他一来就扎起篱笆，禁止打枣。妇人向杜甫诉苦，他便写了此诗劝告吴郎。

杜甫内心从来都是滚烫的，“穷年忧黎元，叹息肠内热”（杜甫《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》）正是他对自己一生的生动写照。在动荡不安战乱频仍的时代，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，吃不饱，穿不暖。杜甫选中了一个无食无儿的妇人，以此写出整个大地上的贫苦人民的生活困境。这样的胸怀无疑是博大宽广，令人动容的。人们都说杜甫的笔下有时代烙印，是“安史之乱”的一部史书，这篇诗歌就是其中的一个代表作。

“堂前扑枣任西邻，无食无儿一妇人”，首联交代这位妇女的身份，即“无食无儿”，无依无靠的老妇人。面对这样的一个西邻，她过来偷偷打几个枣子，就不要太计较了。杜甫以前住在这里，就一直任她去打。现在，这里让给了一位姓吴的亲戚住，他就是不让。所以，杜甫将自己以前的做法说给他听，希望他也能跟自己一样，任她前来打枣。

接着，杜甫解释说，“不为困穷宁有此，只缘恐惧转须亲。”如果不是因为困穷，她怎么会这样做呢？因为她心存恐惧，反而应该对她态度亲近一点才是。此句体现了杜甫对这位老妇人的深切同情。

颈联“即防远客虽多事，便插疏篱却甚真”，这两句上下相互关联，相互补充。“防”字的主体是老妇人。下句“插”字的主体是吴郎。这两句诗言外之意是：这不能怪她多心，倒是吴郎有点不体贴人。她本来就是提心吊胆的，吴郎不表示亲善，也就够了，却不该还要插上篱笆。这两句诗措词十分委婉含蓄。这是因为怕话说得太直太生硬，教训意味太重，会引起对方的反感，反而不容易接受。

尾联“已诉征求贫到骨，正思戎马泪盈巾”，她因官府横征暴敛已经是一贫如洗，想起时局兵荒马乱，令人不禁涕泪满巾。诗人同情西邻的遭遇，为她开脱，并由此想到了同样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黎民百姓。这也是杜甫写作的一贯思路，由眼前景想起天下苍生。这是他发自内心的情感，是杜甫崇高个人情怀的独特彰显，是诗人“叹息肠内热”的又一次生动体现。

全诗结构巧妙，劝诫委婉。诗人的心胸宽广，人格高尚，情怀高远，心忧天下，思想深邃。此诗现实感强，引人共鸣，堪称悯农诗中的名篇佳作。